日本漫畫《鋼之鍊金術師》中的主角擁有一隻機械右臂，而且擅長運用鍊金術。鍊金術師先是「理解」物質內在，然後將物質加以「分解」，「再構築」製成不同物品、武器，例如變出一支長矛從地面伸出來，又或者變出拳頭穿過牆壁襲向敵人。現實中當然不會像漫畫般雙手一拍就可以鍊成不同東西，但隨着科技進步，藝術家能運用的工具也越來越多，亦讓更多人可以用不同方式從事藝術創作。今次的受訪者，黃宏達（Victor）正是一位擅長將現實事物數據化，再將數據演變成不同藝術作品的科藝鍊金術師，妙在他也有一隻機械臂拍檔。

到訪Victor位於觀塘的公司，步出電梯口就看到他的得意作品A.I. Gemini，黃色的人工智能機械臂在畫紙上一筆一筆畫下黛綠山巒，水墨山勢層層疊疊，筆鋒在畫畫的同時又似是在緩緩攀山。此情此景，似在看科幻電影！機械和水墨、摩登與傳統，本應風馬牛不相及，湊在一起卻自有緩慢有致的韻律。另一邊放了一台PS5遊戲機、射燈、熒幕、膠箱等，Victor指着說道：「剛完了一個展覽，所以器材都在這了，有點亂。」

走進Victor辦公室，典型大男孩房間，其中一面牆由數個大玻璃櫃組成，內裏全是動漫人偶玩具、大膠公仔、舊相機、舊電話，各類收藏千奇百怪。目光掃向辦公室另一角，又有數十支種類不同的結他排在一起，看得出辦公室主人興趣廣泛。

A.I. Gemini 動輒花上數十小時畫一幅畫，慢工出細貨，Victor其人卻是節奏快的，甫坐下便源源不斷說起他對藝術的看法，雙眼炯炯有神，配合他一頭灰白曲髮和頭上黑帽，帽上還有他親筆畫的恐龍，好像是動畫中走出來帶點神經質的科學怪傑，聊得興起又信手拿起結他彈奏。

問及Victor作為藝術家的定位，他毫不諱言承認自己是屬於「看重觀眾反應」的一類，他舉了一個生動例子：「大概因為在廣告界、電影圈待久了，創作時很自然就會代入觀眾的想法。以前電影正式上映前設有午夜場，製作團隊會溜進去看觀眾的反應，這場戲觀眾反映好，那就剪長一點，另一場戲冗長，觀眾都睡過去了，那就剪掉！」亦因為如此，Victor 說他期望自己的作品在觀眾看來是「特別的，無論是視覺上抑或意念上。」

Victor 的得意作品A.I. Gemini的確別樹一幟，時下流行用Deep Learning （深度學習）創作，將人類過往萬千作品一股腦兒放進去讓人工智能學習，轉眼生成無數畫作，A.I. Gemini卻仍然要一筆一筆慢慢畫出來。「A.I. Gemini的作品不像是外國那些，把過往人類畫作匯入電腦中，讓電腦學習人類的技法後再生成新作品，這類GAN System （Generative Adversarial Network System）對來我說是dead end （死胡同），只可以成功一次。我的A.I. Gemini機械人畫水墨，我需要他去遊山玩水，所以我將地貌的生成變成方程式後匯入電腦中，再加入溫度、時間等變化。」

那作品豈不是單純的電腦演算？這樣的藝術作品還有「人性」存在嗎？對於這些質疑，Victor 反問：「那人性是甚麼？是人的性格？抑或人觀察、吸收外在環境後再反映在作品上？……人的感情是甚麼？人的感情起伏是人體對外在刺激起了反應，體內的化學物質產生不同作用。因此，天氣、溫度這些變化可以應用在A.I. 上，影響他的創作，比如作品上的水多一點、少一點，又或者乾一點、濕一點……就像有些畫作你看後會很愉快，有些陰沉的作品會令你低落，我盡力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引起觀眾的共鳴。」 一番話聽來和漫畫中的鍊金術的確相似，Victor就是將現實世界的事物化成數據讓電腦理解，再變成畫紙上的層層山峰。

Victor 不少作品都帶有明顯的地域色彩，例如水墨、麻雀、香港景物等，為何會選用這些文化符號？「耳濡目染吧，父輩經營紙紮舖，自小接觸很多中國元素、符號。長大後因為工作接觸到徐悲鴻畫作，於是開始走入藝術世界……可能是我的偏好，但我認為人對自身成長文化背景接觸的東西最是得心應手，或者可以稱之為『DNA』（基因）吧。我利用我最熟悉的素材加以創造、發揮，接下來我想開發紙紮的項目。」Victor 亦很欣賞日本合味道讓杯麵走向世界的精神，而teamLab就是近年讓日本文化符號走向世界的例子。因此Victor 亦把A.I. Gemini 的畫作帶到英國展出，而且主題不是中國山水，而是「月球背面」，成功引起西方世界注意。

整個訪問下來，感覺Victor對「創新」有種執著，似一個發明家多於藝術家，總是希望創出別人未見過的東西。他說「因為自己好奇，一有靈感就會寫下來，然後上網看看有沒有人做過……哎呀！原來有人早就做過了。」

Victor大學時修讀電機工程，但他也很享受大學首兩年的心理學、社會學課：「因為這些科目不能用數學算出來，最喜歡心理學課做實驗，記得有一個實驗把我們十多人困在一個房間，一直坐了一個多小時實驗還未開始，過了兩小時就跟我們宣佈實驗完了，原來是想觀察人在這些情景下的反應。」

訪問中Victor 很強調藝術家的背景和他作品之間的聯繫：「是過往經歷、背景造就現在的我：家中傳統工藝背景，加上我多年從事電影、廣告等商業藝術，科技對我而言是順手捻來。」聽起來的確是中西合璧，而且又是摩登與傳統結合。近年流行藝術科技，在他來說不是新潮玩意，「科技就是一種工具吧，過去藝術家一直都在用當時最新鮮、最特別的工具來創作，不同藝術家各自開發出獨特的工具和secret recipe（秘方），例如有畫家會將礦物融入顏料當中。」

他對「創新」也有一套看法：「執行力十分重要，將意念變成創意就是靠執行力，否則只是空想罷了。」訪問期間Victor曾說自己畫功不好，而這位怪傑發明出一個會畫水墨的機械臂，似乎又是電影中似曾相識的情節。

黃宏達個人簡介

1990年代初已在香港創立公司，運用電腦特效製作廣告，後投身電影特效製作，參與製作香港、荷里活電影逾百部，屢獲殊榮，包括香港電影金像獎、台灣金馬獎等。2018年創作了人工智能水墨藝術家 A.I. Gemini，2019年先後在台灣、倫敦展出作品，廣受收藏家及媒體關注，亦有創作各類公共藝術及科技藝術項目，近作包括：「天機解密」，正於添馬公園的「藝術有理」展覽展出；以及和邵志飛 (Jeffrey Shaw) 合力創作的「互動八駿」，正於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的「馳騁天下：馬文化藝術」展覽中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