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娟: 水墨寫生 與跟大自然和自己深度對話

水墨寫生是曹文娟的一種修行方式。她喜歡到大自然環境,特別是登上高山寫生,在這個過程中她與大自然及自己內心對話,因此她每一件寫生作品都記著當下的故事和心情,她不斷創作有故事的作品,並希望將作品中的溫度傳達給有需要的人和角落。

2014年,當教師的曹文娟走到人生路上的十字路口——參加校長甄選或是退休 。本身有先天性心臟病,加上甲狀腺腫瘤,醫生勸她要改變生活模式,她與家人商量後決定退休,專心習畫寫字和調養身心,同時做志願工作繼續為孩子的教育服務。

在大學修讀中文的曹文娟自覺心中住著一位老成的古代人,一向鍾情於詩詞歌賦、書法,所以她一心一意學水墨畫。「毛筆勝過各種現代書寫筆,讓我享受溶水入墨、墨分五色的淡雅幻化。反而西洋油彩堆疊的厚重感我不喜歡。」

水墨老師鼓勵她走出畫室,到戶外觀察大自然做寫生。曹文娟在鄉下農家長大,自小就對大自然有著一份特殊的親切感。帶著一枝毛筆、一點墨和寫生簿,出走大自然寫生,是賞心樂事。她更愛在高山寫生,每星期都會相約畫友一起登山寫生。她住台中,兩個多小時車程便可抵達三千多公呎高的合歡山。

登高寫生 因為那裡接近天

「我喜歡上山之後遠離人群的寧靜和傾聽大自然的不同聲音。大山、小山不拘,登山寫生除了可以健行強身之外,更可以因為登高而有更寬廣的視野,以取得最好的景物入畫。」

記得有一次登合歡山北峰,走到臨近山頂時她感覺非常不舒服,於是將腳步放到最慢,慢慢將呼吸壓到身體最深的內部,彷彿打坐時那樣舌頂著上顎深度腹式呼吸,終於登上北峰。

「高山空氣稀薄,必須放慢動作,因為慢,所以得以更仔細的觀察身邊的每一株植物或一塊岩石。而高山上強烈的紫外線會讓人不得不低頭關注腳下,低頭是一種絕對的臣服行為,臣服於大自然的不可爭、不可抗和不可思議。」

她感悟以萬物之靈自居的人,和地上的一株小草、一隻飛蟲的地位其實是相等的,一樣的渺小,正如古人云: 「渺滄海之一粟。」。

高山,是她認為一個比較接近「天」的地方,可以很清楚地聽見上天和自己說話。

日月潭也是曹文娟常常去健走和寫生的地方,特別是在玄奘寺,聽著佛號,潭水景色隨晨昏變化,在那裡寫生有一種禪修的寧靜。可是日月潭近日乾旱缺水,管理中心將湖邊步道入口都封閉了。她轉到貓蘭山頂畫日月潭,眼見湖光因乾涸的岸邊顯得寂寥,染色的心情也大減。

大自然 是最好的生命導師

大自然對曹文娟來說是生命的導師,也是創作和啟發的來源。

「山川石木、蟲魚鳥獸,都是最佳的寫生模特兒,可以說所有線條都來自大自然。四季更迭的繁花、葉落甚至降雪…..無形的時間和空間不斷交替演變,如同生命過程的成、住、壞、空,緣起復緣滅,與其感慨花落,不如用紙筆紀錄大自然給自己的感動。」

感動是她作畫的最重要動機。感動她的景物,讓她在心中許下「畫我腳下、書我心眼」的心願,希望將這些大自然的禮讚透過畫筆帶給所有人。

一次她在玉山塔塔加寫生,以為眼前寬闊山坡上長的是草,趴在地面近看時才發現那是一片不到三公分高的高山箭竹。這矮小的植物給她巨大的震撼——她見過的箭竹有高如兩個人的,有矮小如眼前三公分不到的,她悟出大自然中的生物比人更懂得適者生存和改變自己、找到生存的方式。如果箭竹堅持生長到十米高度,遇上霜雪和凜冽強風,除了受風摧折之外不會有更好的結果。

因此,她認為師法自然是再好不過的學習方式。

相中山坡上一片不到三公分高的高山箭竹教她領悟:
人,作為大自然的一個元素,和腳下一棵青草沒兩樣,都不過是時間和空間的過客,沒有孰重孰輕,只有先來後到。

寫生 就是與自己對話

寫景,其實就是寫心。曹文娟說寫生不是把眼前景物原封不動搬到紙上,而是一種持續的心理狀態——取材大自然的光影和線條,融合自己的心境而成為筆下的作品。

「每一次的寫生其實都是和大自然,和自己內心深度的對話,因此每一件寫生作品都會有一個當時的故事和心情在其中,有故事的作品就會有溫度,我希望能透過這些作品傳達溫度給每一個需要的人和角落。」

她甚至讓自己處在隨時隨心寫生的狀態,有時候清晨起床,見陽台的盆裁花卉展現不同的姿態,她就會拿出紙筆速寫,紀錄眼前景物和心情。

她一些作品上蓋閒章「心畫」,因為她視每張作品都是透過大自然的淘洗之後的成果。

請她分享得意之作,她選了三件作品,無獨有偶,都是在她最喜歡的合歡山畫的。

作品一: 合歡秋妝

秋遊合歡山時看見火紅的虎杖花,開在秋天枯黃的山坡上,那種榮與枯的強烈對比是非常震撼的一種感動。她在老師鼓勵下首次在畫作裡用上自己創作的七言絕句:

「清秋火傘日炎收,欲上合歡露滿兜。
敢問誰人織錦疋,惟因虎杖秋成妝。」

她將這件作品送去參加兩岸三地石景宜博士盃水墨作品徵選,並在初選中入圍。這個結果讓她體會到「心畫」的重要——唯有將自己的心投射到大自然與自我的對話中,才能畫出讓自己也感動的作品。

作品二:縱走合歡南峰

在醫院聽罷醫檢驗報告,醫生告訴曹文娟腫瘤仍在但沒有惡化,唯有和平與它共處。心情一下子「衝突」,她甫離開醫院便立即駕車上合歡山。當時站在南峰稜線上,兩邊是懸崖,那天風特別冷,在雲霧中向山的頂端前進,聽見來自上天的聲音: 「繼續前行」。她說那一刻,甚麼都平靜了。

「自從持續在佛法中修行之後,內心已經沒有恐懼,那一個當下真的是豁達。我相信生命必然會有一個最好的安排,上天讓我帶著一個腫瘤在身上每年回診是要我隨時關注身心。」

作品三: 合歡山杜鵑寫生

這幅作品是最近一次到合歡山畫賞盛開的高山杜鵑時畫的,當日山上人頭擁擠,因為COVID-19疫情不能出國的民眾都到山上爭相賞花。心隨境變招煩惱,不如境隨心變。她沒有把喧鬧的人潮入畫,畫紙上呈現的是她心裡的高山杜鵑,自在而閒靜。

藝術是修行

曹文娟的作品甚有佛味。她三十歲那年經歷過一場手術和嚴重車禍之後開始了用毛筆抄寫《心經》和誦讀《地藏菩薩本願經》的習慣。2017年皈依後她更覺做人和畫畫,要捨去的都很多,她不時會回頭檢視自己的舊作,丟掉許多曾經自覺很得意的作品。

她認為藝術和修行有一個共同點—–只有累積,沒有奇蹟!

成就一件藝術作品必須從零開始,細意佈局,經歷嘗試、錯誤、修正和成功; 這跟人生的修行一樣。「我時刻都兢兢業業關注著自我的內心和身體外相是否相融,每天進步一點點,卻沒有哪一天是最好,也沒有完成的一天,因為藝術和修行只有比昨天(前一步)更好而沒有最好。」

以前,認為畫得好很重要,現在把心裡的感覺畫出來更重要。

每一件作品的完成,代表著自己又克服一個樽頸,超越一個境界。一旦開始感受到身心自在更勝從前的時候,就會看見更寬闊的世界在眼前,砥礪自己深入修行,更臻自在和圓滿。

曹文娟(右) 偕同家人和水墨畫老師袁之靜將自己的作品捐給佛光山的惠中寺。
曹文娟(右一) 偕同家人和水墨畫老師袁之靜(右二) 將自己的作品捐給佛光山的惠中寺。

寫書法也是曹文娟寫心和自我療癒的方式之一。早前英國封城,她在當地留學的女兒當義工為一對被禁出門的八旬老夫婦買菜,媽媽知道後焦慮不已,擔心女兒受感染擔心她遭受種族歧視,母女關係一度緊張。有一天曹文娟給自己挑戰,用沒有寫過的篆書抄《心經》,篆書筆劃繁多難寫,原本一篇心經不用一句鐘抄完,篆書版足足寫了三個半小時,寫完之後忽然身心舒暢。

她笑說那份篆書《心經》非常醜,醜到自己都忍不住大笑。後來女兒因為這志願工作而獲獎; 女兒也把媽媽寄給她的《心經》貼在牆上珍而重之拍照。

藝術家簡介

曹文娟 ,退休前為台中市黎明國民小學主任,師承袁之靜老師學習水墨,隨徐寶珍老師學書法。曾獲第三屆台中縣文學獎散文獎、51屆廣播金鐘獎少年節目暨主持人獎項。以成為專業藝術工作者為目標而持續努力。

她在臉書開設了「我喜歡用水墨寫生」專頁,分享自己的創作歷程和作品。

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