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實驗性」為標竿,思考香港戲曲小劇場的起步和發展

西九戲曲中心小劇場戲曲系列(2017、2019)稱為小劇場戲曲展演(英文使用Experimental Chinese Opera Series),2020起改稱小劇場戲曲節(英文譯名改為Experiment Chinese Opera Festival,2021英文譯名再更改為Black Box Chinese Opera Festival)[1]。今年(2022)已是第5次舉辦小劇場戲曲系列,然而小劇場的特點卻仍未給予足夠的理解與探討。2017年戲曲中心舉辦首次「小劇場戲曲展演」,其時戲曲中心尚未開幕,假座上環文娛中心黑盒舉行,上演的小劇場節目除了自製的《霸王別姬》外,還有梨園戲《朱文》、淮劇《孔乙己》及京崑合演《春水渡》。作為新舉辦的主題藝術節和香港觀眾陌生的藝術形式,當時並沒有給予觀眾足夠的引介,包括專題講座或在宣傳文案上給予戲曲「小劇場」概念的定義或詳細的特質描述,也沒有說明交代戲曲「小劇場」源起或發展的背景,未能及早提示觀賞的方式與視角。

2017年西九戲曲中心「小劇場戲曲展演」宣傳圖 
(網絡圖片https://bit.ly/3OaBB8Q)
2017年西九戲曲中心「小劇場戲曲展演」宣傳圖
(網絡圖片https://bit.ly/3OaBB8Q
2022年西九戲曲中心「小劇場戲曲節」宣傳圖
(網絡圖片https://bit.ly/3X3Nmlb)
2022年西九戲曲中心「小劇場戲曲節」宣傳圖
(網絡圖片https://bit.ly/3X3Nmlb

該屆演出的節目選擇原甚有意思,如梨園戲《朱文》說是南戲「孤本」,實是1950年代整編重排,1980年代曾靜萍的代表作,小劇場中的演出,與當下常見的版本在演繹和文本上並未有明顯差別,該劇以「梨園戲上路流派傳統劇目《朱文》」稱之,其劇本來源與表演風格是遵從「上路」[2]特色,但另一方面也揭示了傳統戲曲的折子戲/短齣風格與小劇場的特質有相似之處。而京崑合演《春水渡》,一是在形式上並陳兩個劇種與兩個行當,京劇老生、崑曲巾生,而在主題上也顛覆了《白蛇傳》一向以旦行為中心的表演,而是透過法海與許仙的交集扣問內心,而至「渡者被渡」、「渡人自渡」,呈現戲曲「小劇場」不同創作的面向與可能性,可惜該屆「小劇場」戲曲節不止沒有安排通論性的專題講座,也沒有安排針對表演節目的座談會,來讓觀眾對作品的主題或表演設計釋疑或深入理解。

2019年為戲曲中心開幕後首次舉行小劇場戲曲節,但接續下來的2020及2021年都因故及疫情關係延期及取消原定邀請的節目,只餘戲曲中心自家製作。只有2020年安排了4場原屬於受邀節目的視像創作交流會。然而現場表演既取消了,主辦單位也沒提供過演出錄影放映、線上直播或轉播。觀眾未一窺節目的表演內容,又如何能與主創團隊交流?若是導聆、演前談的模式,既無法觀看演出又有誰要參與視像交流?以至歷屆以來都未能有效向觀眾介紹戲曲「小劇場」的特質,或啟發深化的認知。更甚的,除了2017年首屆小劇場戲曲節外,至2022年仍然只有戲曲中心自家製作呈現,戲曲小劇場創作的多樣性便難以得到實踐,觀眾也無法從比對不同團隊的表演來歸納小劇場的特色。即使無法外邀節目來港,為了小劇場戲曲節更全面的發展,戲曲中心也應鼓勵及邀請本地藝團參與本地戲曲小劇場的創作,2016年西九便在高山劇場新排過桃花源粵劇工作舍的《香夭‧生死相許蝴蝶夢》與國光劇團「小劇場.大夢想」的《賣鬼狂想》分上下場演出。桃花源也是多年來嘗試把當代舞台元素融合粵劇的藝團。

2016年《香夭‧生死相許蝴蝶夢》、《賣鬼狂想》宣傳圖
(網絡圖片https://bit.ly/3GfwXEo)
2016年《香夭‧生死相許蝴蝶夢》、《賣鬼狂想》宣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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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對於陌生的藝術形式不能掌握,甚至無從入手是情理之所在。可是小劇場戲曲節的問題在於創作人員也沒有清楚掌握「小劇場」的特質和創作重點。小劇場粵劇的創作者之一在2016年發表的文章中表示,「從藝術的角度來說,小劇場簡約的體制提供不同的創作環境,無論是劇場配置、規模、故事題材、互動性等,都有着與大劇場不能並論的優點。」[3]他所舉例的前半是外在的硬件,而後方提及的題材與互動性卻不必然是小劇場所有而大劇場所無。而另一位主創人員於近月介紹節目的短片中談及戲曲小劇場的特點時,所舉的也只是戲劇篇幅較短、表演空間較小、運用LED科技等外在形式。[4]數年過去,主創人員仍然還沒說出「小劇場」的核心在「實驗性」[5],自然在製作上也拿捏不住這個重點,誤以為把在一般「大戲」沒有的東西擺弄一下就是創新,卻沒注意兩岸新編戲曲大戲早就有那些嘗試。而對於在「小劇場」中更需關注的主題構建、議題發掘、詰問本質、表演形式的拆解與顛覆都未及深入。關於「戲曲小劇場」特點的分析請見王安祈〈「戲曲小劇場」的獨特性—從創作與觀賞經驗談起〉[6]及周龍〈小劇場戲曲芻議〉[7]。王安祈為臺灣國光劇團藝術總監、臺灣大學名譽教授;周龍為國家一級演員、中國戲曲學院教授。

回說「戲曲」「小劇場」的發展,以此為主題的展演活動雖然不到10年,但兩岸都有相當成績,主要戲曲小劇場平臺有2013年由臺灣國光劇團執行的「小劇場.大夢想」,2017年改由臺灣傳統藝術中心接辦,2018年與「創意競演」合併為「戲曲夢工場」項目;2014年繁星戲劇村首辦「北京當代小劇場戲曲藝術節」,2015年上海戲曲藝術中心主辦首屆「上海小劇場戲曲節」。香港的小劇場戲曲節雖然比之兩岸發起為晚,但戲曲「小劇場」/「實驗劇場」的相關展演卻不待戲曲中心而至。2002年北京京劇院的「京劇小劇場」《閰惜姣》在中文大學演出,2008年分別有臺灣國光劇團的「小劇場京劇」《王有道休妻》在香港城市大學和「1/2Q劇場」的《情書》[8]在理工大學演出,此三者雖是院校演出;但有公開售票的,在2016年除了西九邀的國光劇團《賣鬼狂想》,還有2016年康文署新視野藝術節的《斬‧斷》。另,2013年康文署的中國戲曲節中江蘇省崑劇院節目以「戲曲小劇場」為題,表演形式貼近折子戲,主要在於其演出場地空間文化中心劇場(studio theater),由展演的空間作切入的觀賞視角。

1/2Q劇場《情書》劇照 (網絡圖片http://halfqtheatre.tw/Work2.php)
1/2Q劇場《情書》劇照 (網絡圖片http://halfqtheatre.tw/Work2.php
2016年新視野藝術節《斬‧斷》劇照(網絡圖片https://bit.ly/3tynUqK)
2016年新視野藝術節《斬‧斷》劇照(網絡圖片https://bit.ly/3tynUqK

更不應忽視的是本港9大藝團之一的進念二十面體,長久以來多次以現代劇場操作戲曲元素。遲至1986年 「華麗緣 ——一個行頭考究的愛情故事」,進念已經把戲曲作為元素納入他們製作之中。此後,歷年大底有3種模式,一、戲曲作為一種創作元素,使戲曲的片段成為劇場中的一種景觀、裝置與映襯(《華麗緣》、《佛洛伊德尋找中國情與事》);二、拆解戲曲,以演員形體表演為中心,藉以呈現議題(《靈戲》、《大夢》、《無邊》、《坐井》、《觀天》);三、以現代劇場作為戲曲呈現的空間,由舞臺設計與劇場技術的運用彰顯戲曲的特色(《宮祭》、《臨川四夢.湯顯祖》、《關公在劇場》)。進念在傳統藝術跨界及實驗劇場的成就為國際及兩岸藝術家所認同,在發展戲曲小劇場的當下,此等經驗尤為寶貴。即使不能邀得榮念曾主持製作,也應竭力商請他主講藝術理念與創作心得,好讓創作者與戲曲觀眾多認知劇場實驗與戲曲間的思考與可能。

西九戲曲中心歷經5屆小劇場節、3個作品,第4個作品小劇場粵劇獨腳戲《修羅殿》將於數天後(2022年11月24日)首演,如果連「實驗性」的核心都抓不住,「小劇場」呈現的作品在「驗」收過後,也沒有得出目標的「實」果。


[1] 「小劇場」也稱為「黑盒」或「實驗劇場」,小劇場系列兩組名稱,以「小劇場戲曲展演」的英文名稱 “Experimental” Chinese Opera Series最能表現其「實驗」本質。

[2] 梨園戲分為「上路」、「下南」、「小梨園」三大流派,前兩者亦稱「大梨園」,以其由成人扮戲相對於「小梨園」童伶班而言,各有代表劇目,因其劇目側重的行當不同,呈演的風格也各異。

[3] 黎耀威:〈小劇場粵劇《霸王別姬》——不一樣的學習經驗〉,《香港劇場年鑑2016(舞蹈、戲曲、戲劇)》,(香港: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2018),頁66。
(https://issuu.com/internationalassociationoftheatrecr/docs/5_xiqu_keithlai_o?utm_medium=referral&utm_source=www.iatc.com.hk)

[4] 【 ACOO╳游大東|戲曲小劇場大哉問 】https://www.facebook.com/acoohk/videos/1749949148715210

[5] 戲曲中心「小劇場」戲曲節的〈概覽〉中有出現「實驗性」三字。

[6] 王安祈 〈「戲曲小劇場」的獨特性—從創作與觀賞經驗談起〉,《戲劇學刊》第9期(2009),頁103-124。

[7] 周龍:〈小劇場戲曲芻議〉,《藝術評論》 2017(12),頁7-14。

[8] 「1/2Q」之意是「崑」與「非崑」之間,在崑曲以外,運用多樣的現代劇場元素相互映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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