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Cappella臺上臺下:黃健怡(Winky)呈現的多聲部青春

經歷過年月的人都曾經年輕,而每個人的心底,也許都渴望迎回那個漸次模糊的少年。聆聽A Cappella劇團「一舖清唱」年輕藝術家黃健怡(Winky)的故事,細嚼她首部自編自演的劇作,那躍然而至的年輕人精神面貌,就像是對靈魂呼喚青春的娓娓回應。

作為香港第一個專業A Cappella(無伴奏合唱)劇團,「一舖清唱」曾雲集多位出色的全職駐團藝術家,而二十四歲的 Winky可謂其最新「出產」。2022年12月,劇團上演以移民潮為背景的雙劇目《一舖兩劇》,兩劇之一的《2022 才藝表演 (ITQ) 》(原劇名含刪除線)由她一手包辦概念、作曲和作詞,講述三名就讀中學的死黨因其中一人移民,欲以校內才藝表演的舞臺道別,卻遇上校方重重阻力。劇中除了描述學生的青葱叛逆、成人既定的紙醉金迷,也有游走兩者之間的矛盾掙扎。

黃健怡 Winky(Ringo Tang 攝影 )
黃健怡 Winky(Ringo Tang 攝影 )

質疑權威、質疑既有文化,是年輕必然擁抱的屬性。校長一角所象徵的權柄操控,社會追逐的名成利就,在劇中自是學生冷眼所見的荒謬。然而,錢權至上的意識也不住向少年們招手。在《錢》一曲中,這段一再重覆:

//成功姿態很美麗 拒絕流逝
錢銀權能身份 少一忽都嗌弊
若錯失這名分 喊亦無謂
這種名銜必須揚威//

同一主題,由校長唱出,是成人世界的權錢遊戲,由少年們唱出,卻是難以抵抗的成功法則。

叛逆只是開端,混沌才是核心。Winky一方面寫出「混沌世界應早看穿」,卻又痛心地讓少年質疑信守友誼「確實無謂」。主角與心魔對唱,是歸順社會法則當傀儡,還是堅持舞臺的約定?少年最終嚮往的是保存真我,還是「月入十萬開拓上層宇宙yeah yeah yeah」?

除了學生的角度,訓導主任Miss Mo的角度也是劇中的核心。由Winky飾演的Miss Mo是成人法則的執行者,同時她也被學生們打動,想起年輕時的自己,「明瞭現況是百般的荒唐」。當中最大的荒唐是,校長下令學生必須戴某個耳機,劇中雖沒具體說明其功能,但可以想像,耳機就是赤祼祼的操控。

《一舖兩劇》之《2022 才藝表演 (ITQ) 》(2022)劇照。右一是Winky。(照片由一舖清唱提供)
《一舖兩劇》之《2022 才藝表演 (ITQ) 》(2022)劇照。右一是Winky。(照片由一舖清唱提供)

Winky說:「耳機是不能反抗的事實。它傳達的可能是校長的指令,也可能是某個旋律,聽了就乖乖讀書。」有些學生不肯戴,而Miss Mo的掙扎是,應否幫學生反抗?然而,即使想幫學生,也必須要有身份和地位,如此一來,自己還是該站在校長一邊、進入權力?《選擇?》一曲唱道:

//沒權力決定結果,只可揀,不作反//
//點樣揀、即管揀,誠實抉擇//

面對艱難抉擇,Miss Mo除了揀為學生發聲外,始終都沒有明確的選擇。至於才藝表演是否能舉行,結局也留白讓觀眾想像。最後一首歌幾乎沒文字,大部分是虛無的do~do~do~

Winky說,不敢說透過這劇帶出甚麼訊息,「它只是反映我認為的社會狀況」。例如,她知道因為疫情,很多學校活動都取消了,校園生活變得蒼白,她覺得很可惜。關於劇中的耳機成為學生每日必須戴著的「常態」,她也提出反問:「操縱工具如果能幫你溫書,是否一定不好?但有了這個,就沒有了自主選擇。耳機就像是一個形象化的心魔。至於才藝表演,又真的是那麼重要嗎?」

可以說,《ITQ》所呈現的年輕的心,並不止於叛逆迷惘的三個學生,還包括陷於兩難的Miss Mo一角,以及在舞臺外以反方向詰問的創作人自己。就像A Cappella的多聲部一樣,涵蓋豐富的細膩層次。

對於自己的年輕,Winky是不無靦腆的。被問到自己的創作風格時,她說還沒有明顯的方向,「我的經歷還不是很多,校園是最接近我的東西。所以會比較青春、幼嫩。」她也提到初試啼聲令自己非常緊張,因為這是「赤祼呈現自己的創作,是很呈現『我』自己的一件事」。

《一舖兩劇》之《GMT+8》(2022)劇照。前排中是Winky。(照片由一舖清唱提供)
《一舖兩劇》之《GMT+8》(2022)劇照。前排中是Winky。(照片由一舖清唱提供)

Winky在中大(香港中文大學)音樂系主修聲樂,畢業後當過幾個月教學助理,隨後就加入「一舖清唱」成為全職藝術家。自幼喜歡歌唱的她,早在中學時期已透過青協(香港青年協會)的無伴奏合唱計劃,唱了兩三年A Cappella。由於A Cappella本身,是會視乎不同歌者的特性而調校歌曲的唱法,所以那時候她已會跟朋友編曲夾歌。《ITQ》之前她也參演過不少劇目,但今次包辦構想劇本和作曲填詞,卻是破題兒第一遭。

她坦言,文字不是自己強項。作為本地作品,自然用廣東話填詞,但中文歌習慣一字一音,廣東話又有九聲之多,所以詞音要準,否則就會出現「教會詩歌變粗口歌」的效果。

全劇中,她最喜歡《錢》這首歌。「好的旋律其實不用複雜,簡單兩個相差八度的音,d’d’~ dd,已經可以編出半首副歌。」很多時,曲詞是一齊出來的,像有了d’d’~ dd,生活化的「清酒~茅台」也就接踵而至,還有曲終前一再歌頌的「一舉~成名、金榜~題名、 一秉~虔誠」。

儘管在臺上表現奔放,其實鎂光燈以外的她有很多猶豫。「我是怯臺的人,面對觀眾會怕醜。小學時上臺還會自在一些,到中學卻開始怕突出。那時候參加合唱團,很易受同儕影響,而我因為聲音很響亮,會害怕自己突聲。」不過,唱歌畢竟是她擅長的部分,如今上臺演出,她覺得還是肢體的表演難駕馭。到扛起全劇的創作,構思故事框架又變成最難,因為要顧及很多舞臺考慮。

她欣賞自己的努力,卻覺得難以為自己評價。表演三場,每次謝幕後她都會問後臺,把拍下的影片傳給她。看完了,她總是想自己做得更好。「我無時無刻都想進步。」

Winky 參演《一舖兩劇》之《GMT+8》(2022)。(照片由一舖清唱提供)
Winky 參演《一舖兩劇》之《GMT+8》(2022)。(照片由一舖清唱提供)

自我接納是成長的永恆課題。自言表達力差的Winky說:「音樂幫了我表達自己,也幫我慢慢建立在舞臺上的自如。」在這過程中,她走過的其中一關是,明白「突聲不是錯」。

A Cappella是多個聲部的合唱,每個人就是一個聲部。「我的聲音偏高、響亮,這在A Cappella是有好處的,因為每人自己的聲部都要有一定份量。」但除了唱主聲,也要唱和聲,而她還是會遇上突聲的情況。「所以要學習協調。我們不只要齊整,也要有相同的強弱,同一個和弦裏,哪些音要放大,哪些音要放輕,要練習建立不同的層次。」

因為無樂器伴奏,A Cappella會透過「人聲敲擊」打拍子,發出「咚咚咚」之類的樂器聲。但Winky認為:「我們不只是扮樂器,我們自己就是樂器。」可以說,透過音樂,她肯定了自我的特質,看見自己的位置,擁抱自在。我的聲音,我,是重要的。

Winky是以實習無伴奏合唱藝術家的身份,於2021年加入「一舖清唱」。藝團經理黃倩怡說,在香港搞藝術絕不容易,很少劇團有資源支持全職的藝術家。然而,人才是重要的,他們見到藝術發展局(藝發局)有一個「藝術人才培育計劃」,於是申請這計劃的資助,Winky正是第一個他們憑此培育的新人。

加入之初,Winky只知會參與演出和落社區教街坊長者,沒想過會有機會寫劇本作曲。黃倩怡說:「我們之前的四位全職藝術家,都試過創作自己的劇場,藝術總監(伍卓賢)覺得她也可以。」藝發局那筆資助只能用於畢業未滿三年的新人,現在已是Winky的第二年了。「她是個崛起的新秀,我們希望提供不同的嘗試,讓她知道自己可以有哪些路向。這麼做,不是為了賺錢,而是藝術發展的探索。」

黃健怡 Winky(Ringo Tang 攝影 )
黃健怡 Winky(Ringo Tang 攝影 )

Winky覺得,音樂像是不經意的滲透,成為自己人生的主軸。若非中學時玩過A Cappella,她未必會應徵「一舖」,原先她也沒框死自己一定要做全職音樂人。但加入「一舖」後,她在不同領域都得到很多機會,漸漸發現自己渴望繼續下去,無論是哪個形式的合唱或獨唱。

「音樂存在很多未知,每個我都想追尋。」她希望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歡的東西,繼續享受,那遠比賺錢重要。當然,觀眾反應是重要的,也未必每次都會滿意,但她會繼續自己的音樂路。「即使有挫折,我也想堅持下去。」

分享: